手握利刃，心怀慈悲

刘睿奇 整形外科  2023级

从读书开始，你就发现医学生和你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大量的生僻知识涌入，长时间坚持不懈地专注努力，心力交瘁地面临各种各样考试，以及本科、硕士、博士一眼望不到头的学习生涯。到实习的时候，你会发现医生和你想象中的也不一样：写不完的病例、收不完的急诊病人、取不完的血和签不完的医疗文书，你感觉这些事情似乎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仿佛一个兢兢业业的勤杂工，但你又不知道什么东西才是自己真正该做的。患者都说，在华西，求医之路很是艰难；我也想说，在华西，学医之路也并不容易。要不要读博？能不能留院？是不是该继续当医生？我相信每一个华西学子都这样扪心自问过，别人眼中的高学历拥有者，却在走一条迷茫又自我怀疑的路。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就是其中的一段，幸运的是，我在这个过程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何为标杆？

阔别临床三年，一切都显得熟悉又陌生，以至于我和护士老师经常会出现如下对话：扫码，什么扫码？熊猫，哪里有熊猫？输血，都有自己的系统了？唯一不变的是，如同实习期间一样，骨科的脊柱又成为了我住院医生的首站科室。作为声名远扬的外科“标杆”，我回想起了实习时对这个科室的印象：严谨迅速，高效细致。而经过为期4个月的学习，真正走上“前线”成为一名一线医生，让我对这个科室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来到医疗组的第一天，二线老师就细致地为我们讲解了日常的工作模式，发放了“生存指南”帮助我这样的菜鸟快速求生。其中事无巨细地写明了每一个时间节点应该完成的临床工作，甚至包含专科查体对应的详细体征和术前谈话需要用到的讲解图片。就在我以为有了这本秘籍，虽不至于高枕无忧，大概率也可以从容应对，我却在稍后的工作中一次次被意外突袭。

走马上任的第一个星期，我就把本应该开成平诊的检查手滑开成了急诊，导致患者入院后一直没有预约到检查时间。幸亏二线老师及时提醒每日核实患者的检查进度，才不至于让我一直到术前才发现这个纰漏。紧接着又出现术中患者没有带片子的情况，对于脊柱外科而言，影像学的检查在术中尤为重要，当我以为火速返回病房就可以拿到片子时，家属却告诉我他们甚至都没有取。后来，医疗组长查房的时候说，你们要养成一个好习惯，如果术前一天，你们来告知患者需要携带哪些检查资料，并整理在一个袋子里，就会提前发现这个问题，几分钟的工作就可以避免患者带错和遗漏。还有你们入院给患者开的药，是为了预先进行围术期镇痛，那你们有没有确认他们吃了没有？说着拉开了床头的抽屉，里面是一袋没有拆封的药。一线面面相觑，患者表示他以为那是手术后吃的药。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剩枚举，从那时起，我就认识到脊柱外科工作的细致体现在方方面面，最终需要让事件形成一个闭环，落到实处，很多你熟悉并认为想当然的事情，其实在患者那里一切皆有可能。

医疗组长和二线老师的工作时间常常超乎我的想象，做完最后一台手术后，他们要返回病房查看每一个术后病人。当然我们也需要，并且及时完成相应管理病人的手术记录。但是每每在工作群里看到我走之后，他们连夜对手术记录进行了修改，并且第二天早上我去的时候，已经在等待我提交完善的新版本时，我只能内心感叹，这可能就是我和标杆之间的差距。

医患沟通有多重要？

繁忙的临床工作，使得医生的每一分钟都十分宝贵，尤其是高年资的医生，还要承担除住院患者之外，如门诊、教学等很多工作。所以当我发现医疗组长要亲自跟患者及家属进行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术前谈话时，是十分震惊的。但是这种良好的沟通方式无疑很能解决问题：患者入院后就会安排做各种检查，如果时间不凑巧，有可能在术前都没有见过主刀医生；脊柱外科的手术本就难度大、风险高，患者并不能很好地理解治疗过程和效果，只关心手术之后多久可以恢复到生病之前的状态，而脊髓的很多损伤往往又不可逆。但这些疑问，都可以在医疗组长的术前谈话后，迎刃而解，以至于我和患者平时的沟通，都显得容易推进了许多，我也不必担心由于自己缺乏相关疾病的工作经验，让患者产生误解或者过度期待。

而我真正学习到了医患沟通的重要性，是在一次值班急诊病人的收治中。那是一个年仅八岁的男性患者，病程进展不过十多天，就已经从胸部疼痛发展到无法站立，入院检查高度怀疑患有脊髓肿瘤，并且压迫了胸髓的部分节段，第二天就准备安排急诊手术。晚上九点多，医疗组长突然出现在病房，说要跟患者家属谈话。他先询问了我和患者沟通手术治疗的内容，然后指出了一个最大的问题：我并没有跟患者家属交代术后需要尽快出院的事宜。他说充分地理解患者，换位思考，才能知道他们关心的问题，并且做出准确的解答。我哑然，等待病理结果，至少需要2周左右，加做其他检查，时间就会更长。术前沟通不清，术后如果患者家属由于担心病情坚持要求在院治疗，就会使得床位被长久等待占用，影响更多需要手术的患者。他向患者家属耐心地解释整个治疗计划，并且承诺了院外等待时出现病情进展可以走绿色通道重新收治，取得出院同意的同时也解决了患者家属院外等待的后顾之忧。

你想成为多少分的医生？

有一次等待手术病人拔管的时候，我问出了一个潜藏在心里已久的问题：如果说选择比努力更重要，那优秀的外科医生是不是很看重天赋？医疗组长表情变得严肃：那看你要成为什么样的医生了？60分的医生很容易，只要不出医疗事故就可以了；80分的医生，通过努力，大多数人也可以达到；但是要想做的更好，可能还是需要一些天赋吧。他反问，你觉得什么是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什么又叫有天赋呢？我从上第一台骨科的手术到现在已经16年了，一助的工作我做了9年，从医学生到一个独立的主刀医生，我用了20年，练手术的基本功也练稳定性。我沉默了，变得不再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实际上无论天赋，我们手上的这把刀，都不好拿，需要的是一颗耐得住寂寞的心和日复一日的练习，这是对患者负责，也是对自己尊重。

纵览从医生涯，住院医生只是其中的很小一段，但是这必将是你深入接触和见证不同科室的唯一机会。在后来每日的工作中，我都发现漫漫的学医之路，注定没有哪一段是更重要或者可以被替代的，因为初心可贵、贯穿始终。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在忙碌地顾不上思考自己有没有学习和进步。你会遇到很多人，有的喜欢、有的厌恶，有的让你受益良多、有的让你引以为戒。或许只有走过经历，我们才能绘出心中真正热爱和追求的形状，知道你想成为什么样的医生。于我，手握利刃，心怀慈悲，就是外科医生最好的注解。